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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5章 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高歌入漢關(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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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密力雪後初霽,晴空萬裏,塞北冬日的天空分外明凈,融融冬日照射在清真寺琉璃圓頂覆蓋的積雪之上,泛起五彩斑斕的光芒。

照理說這難得的天氣,該是孩子們上街玩耍,商人們開店經商,牧人進城買賣的好日子,可今天的哈密力與往日不同:

街道上沒有了皚皚的白雪,暴亂的人們踐踏一整夜,早已變成了灰黑色的泥漿,隔幾步院就有一座起火燃燒的房屋,椽子檁子化作了焦炭,濃煙熏得殘垣斷壁黑漆漆的,升騰起來的煙塵隨風飄蕩,將各處房頂潔白的積雪染上了一層灰黑色。

街頭巷尾沒有了孩子們的歡笑,而多了許多年老的、年輕的各式各樣不同的呆滯面孔,他們的家園被洗劫一空,家人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傷害,毫無疑問,昨夜暴亂的恐怖場景將永遠鐫刻在他們的心靈深處,成為終身難以擺脫的夢魘。

按照往日習俗入城買賣、用牛羊交換布匹鹽巴鐵器的牧民們,困惑不解又驚惶恐懼的打量著這座變得陌生的城市,沒有了昔日的繁華,只剩下劫火之後的破敗、雕敝,惟有大漢皇帝行宮和總督府、警察局幾處完好無損,荷槍實彈的漢軍和手持生牛皮鞭子的警察維持著秩序,押著人一排排走過。

昨夜的劫火便是數十裏外也能看得清楚,不明內情的牧民扯住熟人的衣襟:“莫非大漢皇帝下令洗城,昨夜整整一晚沒有封刀?”

洗城,在西域是一個既恐怖又熟悉的詞兒,一百五十年前,信奉伊斯蘭的喀喇汗王朝(中亞黑汗王朝)滅亡西域諸多佛國,便是先用彎刀洗城,再用高額人頭稅壓迫異教徒,逼迫他們改變信仰,其後西遼、花拉子模、蒙古等等各大帝國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彎刀也就像割韭菜一樣割去了西域各族人一茬一茬的頭顱。

在無知的牧人看來,大漢皇帝也照舊洗城,實在是理所當然,無論楚風怎麽做,都並不比摩訶末或者成吉思汗更殘暴。

可老朋友告訴他:“錯了,不是大漢皇帝洗城,而是我們之中的壞巴郎子鬧暴亂,要不是大漢皇帝派出了他戰無不勝的軍隊,只怕你趕著的這群羊全都要被搶走,一只也剩不下呢!”

就算最偏激的回鵠人也不能不承認,昨晚暴亂的成員全都是回鵠人,漢人全都躲進了警局、總督府和軍營,漢軍僅僅防守這些區域,根本沒有挪動腳步。

牧人吃驚的叫了起來:“天,這些巴郎子莫非是被魔鬼撒旦俯身?他們還記得穆聖的教導麽?”

老朋友冷笑道:“為了爭奪牧場,牧人們隨意拔刀相向,為了一匹走失的牡馬,可以搭進去三四條人命,難道你都忘記了嗎?”

牧人的臉紅了紅,趕著牛羊走開,“倘若無人可供我們劫掠,我們就劫掠自己的兄弟”,這恰恰是回鵠人的信條呵!

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牧人們沒有實心,街面上雖然破壞嚴重,他們還想去大巴紮碰碰運氣。

遠遠的看見了遠近聞名的大商人祖兒江布正和手下夥計們抱著幾匹布站在大巴紮的空地上,牧人們趕緊將手放在胸口深深鞠躬:“尊敬的巴依老爺,不知道您還能不能用布匹交換我們的牛羊?”

“啊,嗯,沒有~不,還有這幾匹,交換給你吧!”祖兒江布從楞怔中驚醒,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昨夜的浩劫令他大傷元氣,幾乎所有的布匹都化為灰燼,只剩下搶救出來的這麽十多匹了。

牧人們為難的道:“可你這兒只有十幾匹布,我們卻趕來了五百只羊、五十頭牛,您的布根本不夠啊!”

幾個下賤的牧人還敢唧唧歪歪?祖兒江布面上青氣一閃即逝,若在往日他早讓打手把這幾個不識擡舉的傻瓜抓起來狠狠打一頓了,但當他看見鄭發子踱著四方步慢慢走來,立馬眼珠子一轉改變了主意,對牧人們道:“不夠,我可以用金幣支付嘛!”

幾名牧人對視一眼,為難的搓著手:“巴依老爺您是知道的,咱們賣掉牛羊就是要買細布做過冬的衣衫,買粗氈加厚帳篷,黃澄澄的金字雖好,抵擋不了北方吹來的寒風呀!”

祖兒江布發現,翻譯在鄭發子耳邊說了幾句什麽,這個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朝著這邊過來了,暗叫一聲不好,祖兒江布思忖著又定下了心:昨夜漢商的店鋪倉庫也是一塊燒了的,既然牧人不肯接受金幣,那麽他們也一定不肯接受大漢金鈔。

“我有布,足夠交換這些牛羊的布,你們所有的牛羊都給我吧。”鄭發子笑容可掬。

“騙子!”祖兒江布蹦起來三尺高,“昨天你的布匹也全燒掉了,哪兒有布和這些牧人交換?分明是欺騙他們,想騙走他們的牛羊!”

牧人們一聽,頓時把眼睛瞪得老大,充滿敵意的看著鄭發子,還有個別人悄悄把手放到了腰間的小刀柄上。

鄭發子不慌不忙的道:“有沒有布,等等不就知道了?”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從城外漢軍軍營的方向過來了連綿不絕的馬車隊,隊首已經到了大巴紮,隊末還沒有進城門,沈甸甸的車廂壓得車軸滋滋作響,分明滿載著貨物。

木板、鋼架、鐵皮,首先卸下各種各樣建材,工人們也不去清理火場,就在大巴紮的空地上搭建,很快幾間板房就矗立在了空地上,並且不斷有新的搭建完成。

這邊還在搭建,那邊繼續卸貨,布匹、呢絨、絲綢、瓷器、茶葉、筆墨紙硯、南洋香料,各式各樣的貨物源源不絕,分門別類的放進板房的櫃臺裏,陳、祝、鄭各家的掌櫃,以及大漢皇帝的承包商們,給各自的店鋪掛上嶄新的招牌。

祖兒江布長大了嘴巴,只覺得自己的思維完全凝固了。

“咳咳,忘了告訴親愛的巴依老爺,其實我的絕大多數貨物都沒有放在大巴紮,鋪子裏就幾件樣品而已,”鄭發子笑嘻嘻的看著祖兒江布,又環視了一圈早已化作瓦礫堆的大巴紮,奸笑著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嗯,好像現在整個大巴紮,就只有咱們漢商可以做生意了哦~~”

牧人們得到了布匹,趕著牛羊跟著鄭發子興高采烈的走了,牛啊羊啊送到哪裏去?鄭發子認為漢軍的軍需官們一定會感興趣的。

哈密力劫後餘生的人們漸漸來到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大巴紮,此時整個大巴紮化為了焦土,只有空地上的漢商們出售各種物資,尤為難得的是,所有價格一如往日,並沒有趁機擡價。

於是,鄭發子們的生意就熱火朝天,買進賣出好不興隆,一個個完成了交易的回鵠百姓,還伸出大拇指誇道:“真正買賣公平,童叟無欺!”

祖兒江布只氣得七竅生煙,這一把火沒能燒到漢商,反而把自己的貨物、店鋪燒了個精光,真真貽笑大方。

打手們見巴依老爺氣色不好,給他端來了水,扶著他到樹蔭下坐地,祖兒江布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氣,活像一只碩大的癩蛤蟆。

他的噩夢還沒有就此過去,因為沒多久大群軍警就包圍了這裏,一位身穿長衫、面目中有些陰郁之氣的男子,冷笑著搖動折扇,像貓兒戲鼠一樣玩味的盯著獵物:“祖兒江布,本司找上門來,你犯了什麽事兒想必自己也清楚吧?”

進城之後漢皇舉辦的宴會上,祖兒江布就認得這人就是那位被稱作活閻羅,比魔鬼還要可怕的人物,於是巴依老爺就渾身顫栗起來,開始了痛悔:為什麽放火燒漢商店鋪的時候,一點兒沒有想起這位活閻羅?如今落到了他的手上……

李鶴軒見祖兒江布渾身篩糠也似的抖起來,便不和他廢話了,啪的一聲合上折扇,陰慘慘的道:“祖兒江布及其黨羽,煽動暴亂,放火燒毀大巴紮,罪惡可不小,通通的帶回去,不要走了一個。”

到此時,祖兒江布嚇得面無人色,他只是一個惡霸商人,哪兒見過這號場面?本以為可以欺大漢皇帝寬仁,肆意妄為一番,哪曉得人家早有成算,將暴亂分子一網打盡!

想起傳言中李鶴軒那些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祖兒江布就下定了決心,拔出腰間鑲嵌著寶石的小刀,眼睛一閉,朝自己胸口插落。

閻王叫你三更死,固然無人敢留到五更,可提前到二更,也是癡心妄想!

哪兒那麽容易就死成?祖兒江布剛舉起刀,就只覺得兩臂一陣酸麻,好像兩條手臂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了,下一秒,下頜關節也被錯開,全身癱軟如棉,一丁點兒力氣都提不起來,漫說自殺,就是張張嘴都做不到了。

兩道灰色的人影回到李鶴軒身邊,垂手而立,仿佛什麽也沒有做過。

李鶴軒冷笑著,在情報司密探面前玩自殺的把戲,成功率並不比從天牢詔獄中脫身更大。

漢軍和警察維持秩序,哈密力已然初步安定,情報司的密探們早在這之前就開始了行動,將參與暴亂的分子一一緝捕歸案。

如果說暴亂由大毛拉和亦都護煽動,那麽城中所有壞巴郎子的頭頭艾哈素比就是暴亂轉變方向,變成一場針對財產和家族仇恨的大暴動的推波助瀾者。

清晨,漢軍開始了戒嚴,城中再沒有繼續劫掠的可能了,於是艾哈素比就帶著劫掠而來的錢財,離開了仍然沈浸在病態興奮之中的人群,從而躲開了伴隨漢軍第一波鎮壓的大規模緝捕。

強盜和小偷是朋友,騙子手跟地痞交情好,艾哈素比在城中的狐朋狗友可不少,在他們的幫助下,艾哈素比帶著劫掠而來的財富,躲避著到處抓捕暴亂分子的漢軍和警察,漸漸接近了他在城南的家。

清晨的陽光投射在建築物上,拉出長長的暗影,艾哈素比就躲在小巷子的陰暗角落,看著不遠處自己的家。

即使是大奸大惡之人也有幾分人性,那座小小的房子就是艾哈素比的心靈歸宿,無論他因為偷竊被打得遍體鱗傷,還是好勇鬥狠被英吉沙小刀在大腿上戳了幾個窟窿,年邁的母親和溫柔的妹妹總會給他包紮傷口,照料飲食,把她們舍不得吃的手抓飯、葡萄幹端到床前。

“只要回到家裏,把這些財物往小院子裏一埋,我就遠走高飛,過幾年再回來——到時候誰知道是大漢、大元或者別的什麽統治這裏?昨夜的罪行也將被時間掩埋。”

艾哈素比打著算盤,這些財富大約夠母親安度晚年,也夠給可愛的妹妹湊一份豐厚的嫁妝,讓她嫁給那個貧窮卻善良的伊斯馬爾,並保證婚後的生活了吧?也許,多餘的部分還能讓自己在幾年後迎娶隔壁的阿蓮丹姆,那個從不嫌棄自己,並和妹妹十分要好的姑娘。

趁漢軍巡邏隊轉向了街角,他像豹子似的從陰暗處竄出,以迅捷無倫的速度來到了自己家的墻邊,雙手在墻上一撐就跳進了院子。

雙腳落地,艾哈素比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兒,因為他靈敏的鼻子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冒了出來,渾身肌肉都不受控制的顫抖著,腳步變得有千斤之重,要竭力控制神經系統才能穩住身形不摔倒,幾乎是一步一步挪進了小屋。

赫然入目的是兩具年輕女子的身軀,嬌柔的身體早已變得僵硬,灰敗的膚色告訴所有人,她們早已失去了生命。

“啊~啊~啊~啊~”,艾哈素比瘋狂的揪住自己的頭發,一把一把的往下扯,因為他認出來了,那兩位不幸的女子就是他可愛的妹妹,以及暗戀已久的阿蓮丹姆!

年邁的母親,木木呆呆的坐在一邊,早已神情恍惚,時而怪笑,時而哭泣,分明是瘋掉了。

從她斷斷續續的訴說,“強盜,壞巴郎子,仇人”這些詞兒,艾哈素比明白了事情的大略:就在他領著人肆無忌憚的劫掠,把肉孜買提的財富揣進自己的腰包,並在巴依老爺家美麗侍女的身體上發洩欲望的同時,另外一夥人也在他家裏做著同樣的事情。

“報應,報應啊!”艾哈素比將牙齒咬得咯咯響,不停撕扯著頭發,批自己的耳光,但一切都無法重來,妹妹和心上人失去的生命,絕不會再一次回到身體中。

他此時此刻才明白,當自己把罪惡施加於人的時候,便也把所愛的人置於罪惡之下,罪惡的輪回中,無人可以幸免。

艾哈素比狼嚎也似的喊叫,引來了警察,發現這個通緝犯,警察們端平了步槍,亮出了鐐銬。

失魂落魄的艾哈素比沒有反抗,他乖乖的伸出了雙手,因為此時支撐他活下去的一切都已坍塌,他已是一具行屍走肉。

正義的審判來臨了,楚風給陳宜中的批示只有四個字:嚴懲不貸!

陳宜中分毫不手軟,情報司將預審案卷報上,他再提人過堂,審明一批就用朱筆在名單上劃勾,一旦性命上被劃了紅勾,就代表這條罪惡生命走到了盡頭。

一批一批的暴亂分子在查明罪行之後,被法警押到總督府和清真寺之間的廣場上,五花大綁著執行槍斃,在子彈擊穿他們的心臟,全身不受控制的痙攣時,保安司的行刑隊員就迫不及待的割下了罪犯的腦袋,炮制成骷髏頭,堆在一旁,預備壘成京觀。

帶著弟兄們執行槍斃任務的姜良材,敬佩的看了看遠處大漢皇帝行宮,陳宜中陳總督批示殺人分毫不手軟,到現在為止已經殺掉了上千亂黨,已經有人戲稱他為勾魂判官——每勾一個名字就是一個亂黨上刑場;而大漢皇帝更是絕了,於哈密力城中心的廣場上建立京觀!

要知道,過去的京觀都是修建在城市郊外的呀。

楚風在皇宮的陽臺上看著這一幕,當雪瑤轉向這個方向的時候,他有意無意的擋住了她的目光,某些東西,顯然女士不宜。

“哼,我知道那是什麽!”雪瑤小嘴翹起,很有些不屑,“淑楨姐姐可以浴血沙場斬將奪旗,難道我連看一下都不行嗎?不怕嚇到你,解剖屍體我也做過的。”

楚風悻悻的閃開身,“那好,只要你不害怕。”

雪瑤得意的拿起望遠鏡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手立馬發軟,望遠鏡當的一聲摔落,鏡片摔得粉粉碎,雪白粉嫩的小臉霎時沒了血色,明媚的眸子裏全是驚駭。

可憐雪瑤胡吹大氣,說什麽解剖屍體,其實為了編篡國家醫典的確解剖過屍體,但那都是別人完成的,咱們堂堂國立醫院的院長大人,連看一眼都不敢呢!

楚風心疼的拍了拍雪瑤的脊背,將她瑟瑟發抖的身軀擁入懷中。

半晌,定了定神,雪瑤拍了拍心口,心有餘悸的道:“夫君在市中心廣場上建設京觀,是為了震懾回鵠人嗎?”

楚風賣了個關子:“不全是……嗯嗯,我想,明天最後的公審大會上,你就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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